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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贾云琼杏儿后续+全文

叙白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雄风(二)3外面乱成了一团,打来了后,赵玉卿就直接进屋内查看死者的情况了,因而刚好错过了刚才齐天青在外面的一番精彩断案。自里头出来,赵玉卿便直奔顾衍之,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过死者尸体,致命死因确实是被人掐住颈部窒息而死的,不过……”不过,除此之外,吴秀儿的下体有伤,且现场尤其床榻上还有剧烈挣扎反抗的痕迹。“如此说来,那屠夫果真是觊觎人妻,行了不轨?”顾衍之却是淡淡说着,然后牵起赵玉卿的手,淡笑道,“可那屠夫喊冤,且还有人证,说能证实屠夫的清白,夫人不妨一起听听。”赵玉卿愣了愣,也顺着顾衍之的目光看向那跪地的妇人与男童,皱眉,绷着脸问道:“你们要如何作证?”命案现场,说话的虽是女子,且还气势迫人,丝毫不把现场其他大人放在眼里,但看顾...

主角:贾云琼杏儿   更新:2025-03-21 14: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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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贾云琼杏儿的其他类型小说《佞臣贾云琼杏儿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叙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雄风(二)3外面乱成了一团,打来了后,赵玉卿就直接进屋内查看死者的情况了,因而刚好错过了刚才齐天青在外面的一番精彩断案。自里头出来,赵玉卿便直奔顾衍之,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过死者尸体,致命死因确实是被人掐住颈部窒息而死的,不过……”不过,除此之外,吴秀儿的下体有伤,且现场尤其床榻上还有剧烈挣扎反抗的痕迹。“如此说来,那屠夫果真是觊觎人妻,行了不轨?”顾衍之却是淡淡说着,然后牵起赵玉卿的手,淡笑道,“可那屠夫喊冤,且还有人证,说能证实屠夫的清白,夫人不妨一起听听。”赵玉卿愣了愣,也顺着顾衍之的目光看向那跪地的妇人与男童,皱眉,绷着脸问道:“你们要如何作证?”命案现场,说话的虽是女子,且还气势迫人,丝毫不把现场其他大人放在眼里,但看顾...

《佞臣贾云琼杏儿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雄风(二)
3
外面乱成了一团,打来了后,赵玉卿就直接进屋内查看死者的情况了,因而刚好错过了刚才齐天青在外面的一番精彩断案。
自里头出来,赵玉卿便直奔顾衍之,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过死者尸体,致命死因确实是被人掐住颈部窒息而死的,不过……”
不过,除此之外,吴秀儿的下体有伤,且现场尤其床榻上还有剧烈挣扎反抗的痕迹。
“如此说来,那屠夫果真是觊觎人妻,行了不轨?”顾衍之却是淡淡说着,然后牵起赵玉卿的手,淡笑道,“可那屠夫喊冤,且还有人证,说能证实屠夫的清白,夫人不妨一起听听。”
赵玉卿愣了愣,也顺着顾衍之的目光看向那跪地的妇人与男童,皱眉,绷着脸问道:“你们要如何作证?”
命案现场,说话的虽是女子,且还气势迫人,丝毫不把现场其他大人放在眼里,但看顾衍之的态度是纵着她的,齐天青自然不敢说什么,那宫里来的孙内侍也只伤心过度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大约是只要能为吴秀儿讨个公道,谁来主审此案也无所谓了。
那妇人闻言,竟好似把赵玉卿当救星了一般,带着那男童一起朝赵玉卿磕头:“各位贵人明鉴,我是钱大勇的妻子,昨晚我们早早就睡了啊,钱大勇就睡在我身边,他干没干那事,我能不知道?”
那钱大勇也抬起头,这才回过神来了一般,不再只傻喊冤了:“对对对,昨夜我早早睡了,根本连家门都没出啊!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气话,就说我杀人了吧?”
那周举人闻言大怒:“你们是夫妻,自然包庇凶犯,这样的证词作不得数!”
“夫妻包庇?”赵玉卿面无表情,凉飕飕评价了四字,“也有可能。”
正待那钱大勇夫妇心都凉了的时候,赵玉卿忽然毫无预兆撇下一众人,径直朝与周举人家相邻的钱家而去,丢下话道:“是不是包庇,看了才知道。”
“这位莫非是……顾夫人?”齐天青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屁颠屁颠地紧随赵玉卿而去。
那钱大勇家里只有两间房,钱大勇夫妇住一间,那妇人跟在赵玉卿身后,解释道:“另一间本来是柴房的,瑞儿也快十岁了,该单独有个房,便收拾起来让瑞儿睡了。”
说这话时,妇人牵着儿子钱瑞的手莫名一紧,似有些紧张。
赵玉卿也没答话,只先看过钱瑞的卧房,然后忽然问了句:“瑞儿一个人睡?”
“和,和娘一起……”那瑞儿想来是个胆小的,怯生生的,说这话时,大概也觉得自己都快十岁了还因为怕黑和娘一起睡,有些羞怯。
这话一出,妇人当即捂住了男孩的嘴,赵玉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妇人才坐立难安地撇下手来,急于解释道:“孩子,孩子刚分房睡,有些不习惯,因而总拉着我陪他。不过,不过钱大勇一睡觉就打呼噜,两房隔得近,我彻夜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赵玉卿也没说什么,她虽没说什么,被她这么看一眼,那妇人却觉得方才早春,自己的衣衫下便已被冷汗浸湿了,又恐言多必失,只好紧跟着赵玉卿后面,看着她径直走进了自己和钱大勇的卧房。
赵玉卿进了钱大勇夫妇的卧房,的确见到那床褥凌乱,显见那钱大勇是被人硬生生从床上拖出去的,仔细摸一摸,还能摸到上头被褥下的余温。
“有皂角的味道,洗过?”
赵玉卿的话不多,此番一问,那妇人只立即答道:“是,是刚洗过的……”
谁也不知道赵玉卿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做什么,也没敢多问。
赵玉卿点了点头,便又不说话了,只一只手掀着被子,目光落在那被子下,床褥上的烛油渍,看了半晌,便松了手,从钱大勇家走了出来。
4
赵玉卿从钱大勇家走了一遭,总共也没说几句话,那妇人却跟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的冷汗。
“如何?”顾衍之微微一笑,极其自然地取了一帕子浸湿,替赵玉卿擦手。
赵玉卿这人不爱笑,直到这会儿,嘴角才有了些许冷然的笑意,看向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妇人和神色忐忑的钱大勇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二位伉俪情深固然令人称羡……但钱大嫂,你不该为了丈夫脱罪而做伪证。”
此话一出,那孙内侍果然抬起眼皮子,又多看了赵玉卿一眼,那周举人也是一怔,表情最精彩的当属齐天青了,追问了句:“作伪证?”
赵玉卿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神色紧绷的妇人脸上:“昨夜钱大嫂的确早早陪令公子睡下,可惜钱大勇彻夜未归,你也不知他去哪了吧?”
那妇人面色微变,动了动嘴皮子,刚想解释,便又听得赵玉卿继续道:“因而半夜醒来,或许是未曾听到钱大勇的呼噜声才起了疑心,你点了烛火进了屋,虽见床上有个人形,却没呼噜声,这才上前掀被,心知肚明钱大勇是一夜未归。那刚洗过的被褥上,本应躺人的位置滴落的烛油,便是那时候落上去的。”
大约是因为谎言被人当场戳穿而心虚,妇人一时竟有些站不稳,苍白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钱大勇更是面色难堪,就是说不出自己彻夜未归,究竟是去了哪。
“心虚!你们心虚!”周举人算听明白了,顿时又哭又笑,“你们若不是心虚,何必要做伪证!钱大勇,就是你见色起意,秀儿不从,你便将她掐死!我要杀了你!”
那周举人说着便要扑上前,却让齐天青的人给架了回来,齐天青这才清了清嗓子,端起了架子:“咳,证据确凿,来人啊!”
“可这也不代表,钱大勇就是凶手。”
齐天青这势才刚起呢,冷不丁就被赵玉卿凉飕飕一句话给浇了下去,顿时一脸的尴尬和茫然:“什,什么?”
5
“我说,钱大勇夫妇撒谎了,但也不代表钱大勇就是凶手。”赵玉卿重复了一句,心中暗道,齐天青这样的草包,是怎么当上四品临安府尹的。
也不管齐天青是捋明白了还是没捋明白,赵玉卿也不再理会她,只对那妇人道:“钱大嫂,倘若你不想丈夫冤死的话,就实话实说吧。”
那妇人闻言,先是愣了一愣,却也是个知好歹的,立马知道事情还有转机,当即回过神来一般,开口道:“当,当晚,钱大勇说困了,早早回房睡了,我便也早早陪瑞儿睡下了。半夜里醒来,想解个手,却听隔壁安安静静的,钱大勇睡觉每晚打呼噜,如今一安静,反而奇怪,我便……”
“便如您所说,点着烛火进屋看了,那被褥拱起,就像睡了个人似的,却没个声音,我便上前掀了被子,凑近烛火一看,钱大勇压根不在家,想来烛油的确是那会儿落上去的。我心里生气,不知道钱大勇上哪鬼混去了,一整晚没睡,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听到钱大勇偷偷摸摸回来钻进被窝的动静,再后来……”
再后来,就冲进来一批人,把钱大勇从被窝里拽出来了,说他杀了人。
她是真以为这是钱大勇干的,这才扯了慌,可如今听赵玉卿这么一说,妇人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冀,也许,钱大勇真的没杀人呢……
“我是鬼迷了心窍,替他扯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瑞儿这么小就没了爹啊,这杀千刀的……”妇人再也忍不住委屈,哭了出来。
看妇人痛哭流涕,钱大勇又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赵玉卿皱起了眉,失了几分耐心:“钱大勇,你若再不坦白招来,你昨夜究竟去了哪,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什么比你这条命更重要?”
那钱大勇听了这话,又看向自己那坐在地上撒泼痛哭的妻子,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这才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哎,我就招了吧,家里有个母老虎看得紧,我只好骗他们都去睡下了,才敢从家里溜出来,去,去花楼……”
说到最后俩字的时候,钱大勇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本是想等自己被押回临安府,老婆孩子都不在的时候再说实话的,这会儿说到这了,才粗着脖子理直气壮为自己喊冤道:
“我是瞧着周举人的媳妇腰细屁股圆的,多看了两眼,让周举人发现了,一时不忿,才胡说八道的。我这人嘴坏,有色心可是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有火气去花楼撒就是了,做什么要对良家妇女下手?”
“此人身上,的确有酒味。”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梁长风那一板一眼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便见梁长风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瓶酒酿,来到顾衍之身边复命,“大人,此花酿的确为花楼独有,屠夫昨夜不仅去过,喝过,花楼也有人可以作证。”
梁长风这一回来,赵玉卿才发现,刚才来了这里后,的确就没再看到梁长风待在顾衍之身边了,原来是顾衍之派去取证去了。
梁长风方才介绍那花楼独有的酒酿时,神情不苟言笑,严肃得很,却只稍微在钱大勇身上这么一闻,就能猜出那是花楼独有的酒酿,将取证方向指向花楼,以至于赵玉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时,也是一脸严肃,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的疑惑和探究。
梁长风看了赵玉卿一眼,又一本正经多解释了一句:“公务所需出入过。”
“哦。”赵玉卿给面子地应了声。
这厢赵玉卿和梁长风还有功夫就去没去过花楼之事做进一步解释,那厢钱大嫂好半会儿回过神来,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冲上前要攀扯钱大勇,嚷嚷着要杀了钱大勇这挨千刀的浪荡货,现场乱成了一团……

鸠占(二)
3
过了晚饭时间,夜都深了,贾云琼还未回来,派人去大公子院里问,也只说大姑娘压根就没来过。
这下,阖院上下总算是坐不住了,报到了夫人那边,惊动了整个贾府,灯火将每个院落照得通明,挨院挨院地找人。
“啊!”
西侧院子发出了一声惊叫,继而那间被强行撬开锁的柴房被团团包围,贾夫人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往这赶来。
当机立断,命人封锁府门,将整个贾府封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不允许上下任何一人多嘴议论,屏退众人后,也只派了原先大姑娘院里的几个贴身女使进去照顾。
贾云琼已经醒了,整个人衣衫凌乱,衣不蔽体,受了巨大的打击,浑身都在发抖,她目光惊愕而又恐惧地看着上头,看着那吊在柴房横梁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锦靴的鞋底正对着贾云琼的头顶,被风一吹,那吊死的尸体,正轻轻地晃荡着。
即使是不看对方的面目,贾云琼也认得出来,那是,那是……哥哥,哥哥脚上那双锦靴,还是她亲手替他做的。
赵玉卿同雀儿一道冲进来,见贾云琼形容狼狈衣不蔽体地坐在那,二人二话不说,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衫,紧紧地裹在贾云琼的身上,抱着她。
雀儿哪里见过这样的事,自家姑娘衣衫被撕扯,难以蔽体,现场凌乱,还有股……
难闻的气味,显然是遭受过凌辱,而现场除了自家姑娘外,再无旁人,只余大公子一人,且大公子此刻,还吊死在了众人眼前。
雀儿早就吓哭了,紧紧抱着贾云琼说不出话来,在场除了贾云琼院里的人,便只剩下贾夫人留下的人,那当家主母看着是个不到四十的妇人,虽有她坐镇,但在场众人还是不免有些慌神。
“杏儿……”赵玉卿看着贾云琼现在的样子,眼底像利箭一样,恨不得立即替贾云琼讨回公道。
她将受巨大打击而不言一语发着抖的贾云琼护在怀里,口中,冷不丁吐出了这个字眼,口吻也随即凌厉起来,带着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的气势,“是她将姑娘从我们院里叫走的!”
那贾夫人闻言,当即有了动作,威言厉喝道:“把大公子院里的杏儿拿下!别让她跑了!”
那头已经派人去捉拿杏儿,贾夫人又当即命赵玉卿等人将自家姑娘送回院里,伺候着梳洗和检查伤情,又派了大夫来看贾云琼。
贾云琼被安顿在自己屋里,梳洗后换了衣衫,雀儿边忍着眼泪边替贾云琼梳着长发,贾云琼仍是整个人面色苍白地蜷缩在那,发着抖,院子上上下下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个。
外头乱糟糟的,直闹到了后半夜,才慢慢地静了下来,大公子院里的杏儿已经被人拿下,押来见主母,对自己将贾云琼哄骗至柴房后锁门而逃之事供认不讳,却一口咬定是大公子发狂逼迫她这么做的。
至于贾云琼这边,到了后半夜,喝了碗定神汤,才慢慢地能说话了,也能证实,自己在被关进柴房后,柴房里除了她,还有一人,可当她醒来,门被打开后,所看到的第一眼,却是哥哥吊死在了自己面前……
贾夫人闻言大怒,“贾府留不得这种加害主人家的奴才!来人啊,把杏儿这贱人拖出去打板子,打死了算!”
“夫人,夫人饶命!奴婢是身不由己,奴婢不听话,公子会把奴婢,把奴婢打死的!您看,您看看奴婢身上的伤,全是公子打的啊……”
杏儿哭喊着求饶,甚至料准了贾云琼心善,反倒撕扯着嗓子向屋里的贾云琼求饶,“姑娘,大姑娘救我,大姑娘救我……”
贾夫人身边的两个婆子都是在后院身经百战的,对这种临死前的哭喊求饶早就麻木了,撸起袖子要上前押人。
可没想到,她们的手都还没碰到杏儿呢,这丫头就先晕了过去,倒是让两个婆子好一番为难,不知所措。
贾夫人面色不太好看,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加害主人,岂能轻饶?!冷水泼醒了,给我打!”
“夫人……”没等下头的婆子有动作,那本替贾云琼看过的大夫却忽然摇了摇头。
自杏儿身侧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贾夫人,冲她低声道:“先前我见这丫头身量有异,又晕得蹊跷,如今一看,和我的猜想一致,这丫头已有身孕,怕是……”
毕竟是大公子院子里的人,这丫头肚子里的,恐怕是大公子的种。
如今贾大公子死了,杏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会是贾府唯一血脉。
贾夫人面色一怔,着实是没有料到,但看得出来,的确是碍于这个孩子的存在,不敢轻易动杏儿。
半晌,只好拿定主意道:“将人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准她踏出屋子一步,再着人看顾她的肚子,待她生下这个孩子,我必是要再处置她的!”
“另外,都让人吩咐下去,把自己的嘴给管严实了,今日之事,谁若多嘴一句,打死了算!”
4
处理罢院子里的事,贾夫人看起来已是身心疲惫,却并未立即回去,仍旧放心不下贾云琼,进来看她。
见贾云琼已经被安置歇下,看着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样子,贾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又轻手轻脚地替贾云琼掖好被角,才打算起身离开。
她临收回掖被角的手准备起身离开时,赵玉卿的视线却落在她袖下掌心缠着的白布上,垂眸,冷不丁问了句:“夫人的手怎么受伤了?”
贾夫人愣了一愣,抬头,看着赵玉卿面生,知道她是贾云琼先前刚带回来的人,又见她面色肃然,不卑不亢,贾夫人倒是多看了她两眼。
随口答道:“哦,前天夜里看账本点灯的时候,不小心灼伤了些,不碍事。倒是你们,眼下特殊时候,务必要看好琼儿,好生照料。待你家姑娘醒了,立马着人去我那通报一声。”
赵玉卿送主母出去,对主母的嘱咐,一概只简简单单冷冷清清地应了句:“是。”
从贾云琼院里出来,天色已蒙蒙亮,贾夫人却并未回去,反倒去偏院见了先前替贾云琼看病的大夫。
大夫是建州的一号人物,不少大户人家时常请他入府问诊,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的,与贾府也算是故交。
贾夫人见了他,连忙行了个对长辈的礼,老大夫也连忙予以回礼,安慰道:“夫人不必多礼,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还靠夫人撑着,千万保重身体。”
贾夫人这才流露出疲惫之色来,仿佛先前种种,的确是在下人面前撑着气势的,如今并无旁人,贾夫人方才直言问道:“方老,按说,这事应该报官府,请仵作来验的,但您也知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事关两个孩子的声誉,尤其是……琼儿往后还是要在建州做人的,实在不敢声张,只能劳您去看了。”
方大夫也拱了拱手,“方才我去看过,令郎身上别无其他伤口,只脖子一处有勒痕,实为吊死无疑,那上吊用的,正是令郎腰间解下的腰带。令嫒那……”
方大夫不便说下去,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云琼在那间柴房里,受了凌辱,往后若是要嫁人,怕是难了。
贾夫人掩面欲泣,“直至我们派人赶到,砸锁开门前,柴房一直是被锁着的,琼儿说,封门前,里头除了她外,还有一人。”
“可若是在那之前,大公子早已被人加害,或是早已吊死在那,柴房如此狭小,琼儿进入后,必然会触碰到尸体,可琼儿却说,她进去时,并未碰到吊尸,只有那……辱她之人。难道,难道那人真是大公子不成?”
“哎,夫人不愿意相信,情有可原。”方大夫叹了口气,“方才老夫也去看了,柴房狭小,又被封锁,大姑娘进去之前,绝对不可能吊着一个人而不被察觉。”
“反观那欺辱大姑娘的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只怕是……如那丫头杏儿的证言,大公子发狂而不自知,凌辱了亲生姊妹,清醒后察觉真相生不如死,才选择如此自我了结的方法。”
贾夫人的身形险些站不稳,良久,才急急忙忙嘱咐方大夫,“方老,此事事关两个孩子的声誉,我绝不能……”
“让贾府背上欺辱手足这种有悖伦理之事,也不能让大公子九泉之下仍背负骂名,更不能让琼儿一个姑娘家,让人议论指点。如今这副局面,我就是死了,也对不起已故老爷和大姐的嘱托……”
那方大夫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当即朝着贾夫人拱手作揖,“夫人放心,此事,方某绝不外传。”
方老虽然是近十来年才来建州落脚的,但当年贾府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如今这位贾府主母,乃是贾老爷的良妾,同贾老爷的原配夫人本就是同源姊妹,如今这二位大公子与大姑娘,正是贾老爷与原配夫人所出。
可惜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之时,贾老爷便生了怪病,时常发狂,发狂起来六亲不认,大夫们也诊不出原因,后来贾老爷发狂,竟是亲手害死了贾夫人,清醒后万般自责,这才上吊自尽,一死了之。
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也都靠如今这位当家主母撑起了这个家,抚养长大。
可惜贾大公子似乎也遗传了这怪病,他也曾给贾大公子诊过脉,同当年的那些医者一样,同样查不出缘由,只知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谁曾料到,如今,大公子会重蹈了他父亲的覆辙……

官鬼(三)
5
顾衍之与赵玉卿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皆觉得疲累,观今却埋在那堆叠如山的账目里,越看越精神,精神到后头,索性兴匆匆地跑来,敲开了顾衍之的门。
“大人,如您所料,眉州的账册果然有问题!”观今将脖子上那枚小算盘拨弄得噼里啪啦响,“我只看了冰山一角,便也查出出入,进出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价目与数额却超出常理,略略一算,那沈遇手脚不干净啊,我看勤政爱民多是假象,其中贪墨数额巨大,光一年涝灾,就侵吞赈灾款不下百万两。”
打和赵玉卿从沈遇的坟头回来,顾衍之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微微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看来,是那位沈大人利用知州职务之便,敛财巨额,这才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拿死尸代替自己,从而诈死脱身。”
“那位冯保年近甲子,也才做到知县一职,沈知州熬到知州之位实属不易,怎么会为了钱财放弃仕途?”赵玉卿面色严肃认真,“再者,一大笔贪墨,除非事情败露有性命之危,才会使一招金蝉脱壳……”
这倒是提醒了顾衍之,顾衍之点了点头:“玉卿说得在理,此前风平浪静,贪墨一事既未败露,沈遇着实不需要来这一招。”
“你说,会不会我们所查验的那具白骨,便是真正的沈知州?他颈椎断折,有坠死的可能,也许那沈知州早在多年前的赴任途中就已失足坠死抑或让人谋杀,有人拿了他的文书和身份,李代桃僵,做了这眉州知州。”赵玉卿提出大胆的猜想,尽管她说这话时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那琥珀色的杏眼却是明显地一亮。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沈遇”在位七年大肆敛财,而后一招金蝉脱壳,也算是明哲保身,消失得无隐无踪。
至于他所敛下的财富,可能当时就埋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抑或是金蝉脱壳后,再慢慢地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顾衍之看着赵玉卿谈论案情时,眼眸有光,灿若星辰,便也笑了,眸光温柔,顺着赵玉卿的话道:“也许,是让玉卿说中了……”
正待此时,被顾衍之派去“探望”病中的眉山知县的梁长风也回来了,不出所料,长风摇了摇头,“属下并未见到曾应,府中下人说,曾应在我们抵达当天一早便带着妻儿出门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让人对外只说他病了。”
默了默,长风略微低头,冷笑了一声:“还有件怪事,我潜入州府档房,查到曾应在半年多前曾调阅过观今正在查阅的那些账册和旧卷。”
半年多前……恰是“沈遇”出事前。
“还有件趣事……”
观今受不了了,骂道:“长风啊长风,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你以为你在说书呢,还一件趣事一件趣事地说……”
梁长风没理会他,只说正事道:“那沈知州死后,留下寡母与妻儿,这半年多来,曾应皆会从私房拨款,奉养那一家子。”
实在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长风才刚提起曾应一直奉养着沈知州的寡母妻儿,那沈知州的遗孀便在这样的深夜,孤身找上门了,也不知她是从哪打听的,顾衍之一行人就下榻在这里。
长风与观今皆噤了声,顾衍之让人将人请了进来,那沈遇遗孀看着憔悴,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看着却有四十。
顾衍之请了她坐下,妇人坐下后,看着顾衍之,又看着顾衍之身边的赵玉卿和长风、观今,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顾虑。
“沈夫人不必担忧,他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顾衍之看出了妇人的不安,出言安抚。
“没,没什么,我是,走错了地方……”
也不知为什么,妇人深夜造访,欲言又止,权衡再三后,却又选择了退却,含糊了几句话后就匆匆要走,顾衍之也实在没有强将人留下的道理,也只能随着她去了。
“奇怪……”观今摸着下巴,这个妇人着实奇怪。
“是有些奇怪……”赵玉卿也是若有所思,随即向顾衍之提出道:“明日我们先去拜访沈知州的遗孀吧,随后再去查看两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大人的遗体也不迟。”
顾衍之自然应承。
6
次日一早,顾衍之同赵玉卿一道去了沈知州的寡母遗孀住处,叩门许久却不见有人应答,只好破门而入,才发觉一家子的衣服细软已经尽数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座空宅院。
“看着,这一家子像是匆匆搬离的。”观今也觉得奇怪,他们来得够早了,这一家子若是搬离,也只能是昨夜连夜搬离的,可为什么要突然举家悄无声息搬离呢?
长风从外面回来,冲顾衍之摇了摇头,禀报道:“向邻里打探,也无人知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想来是在众人深夜熟睡时。”
“不对,搬离只是假象。”赵玉卿摩挲着指腹沾起的干涸血迹,一碾,便碾成了粉末,这是从墙地缝隙中找到的,说明此地曾被人打扫过现场,自然衣服细软被搬空也是所造假象,“她们怕是……已然落入贼人手中,生死未卜。”
沈知州的遗属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恐怕是因为昨夜沈夫人去找过顾衍之的缘故,她该知道些什么……
顾衍之默了默才开口:“眉州的水比我们想象中要深。”
“大人,已是辰时。”长风出声提醒。
“未免打草惊蛇,还是不要失约的好。”顾衍之温言道:“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到达州府衙门时,四位知县与眉山县丞已在此等候,张怀先和魏康允两位大人的遗体也被白布盖着,置于堂中央。
那位张大人死于去年腊月,如今也才开春,因而尸身的腐败还不算太严重,赵玉卿看过后,又按了按尸身肺腔便收了手,“不必细看了,尸身脚后跟有磨损,面颊肿胀,肺腔未见淤积,说明投江前就已经死了,死因应该也是窒息,而后才被人拖至江边弃尸。”
赵玉卿为张怀先盖回白布,又绕到魏康允那一侧,魏康允被发现时是被吊死的,因而赵玉卿只细看了魏康允颈部的勒痕。
“颈后一道淤痕延伸至耳后不见交叉,然就算自缢也有少数人勒痕不相交,但绝不会出现两股色泽截然不同的痕迹,虽大部分重合,但隐约可见尾端有些许分叉,分叉部分曾白痕,是让人勒死后再吊起。凶手很谨慎,没有造成明显多道勒痕,但也难保完全重合。”
赵玉卿起身,净手,看向顾衍之,“二者皆是他杀,伪造自杀。”
“怎么和眉州此前呈上的案宗不一样?”观今来之前就看过这两卷案宗了,自然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冯保等人面露茫然,皆齐刷刷看向在场官职最小的眉山县丞,这倒把观今逗乐了,“你们都看他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眉山县丞才是你们知州呢。”
冯保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州府呈递的公文卷宗,都是眉山县事曾应最后定夺的。”
曾应不在,他们只好看向县丞马三。
观今越发诧异了,“一个知县如何能定夺州府文书?”
冯保越发苦笑,“沈知州在世时,曾大人本就得沈知州器重,想曾大人初来乍到不过两年就能得沈大人如此器重,的确算是年轻有为,沈大人离世后,上头就让他暂代州府事务,说是之后会有知州和通判赴任。这不,等来了两位知州大人,都在这了……”
冯保说的是躺在白布下的那二人。
7
顾衍之点了点头,方才将昨夜他们验过沈知州尸骨和观今查出账目有出入存在严重贪墨的事告知他们,“看来,真正的沈大人果然早在七八年前赴任之初便已丧命,这些年来假知州李代桃僵,曾应确有才干,才颇受器重。”
既是冒名顶替,假知州自然没有真才实干,需要重用有才干且听话又毫无根基的年轻人,而曾应便是最好的人选。他也的确有才干,否则也不会暗中密查假知州,想来也是发觉了冒名者的异样,又查出账目出入,知那假知州不仅毫无才干,冒名顶替,还疯狂敛财,这才生了异心……杀假知州,将所敛银财据为己有,摄州府权,又布鬼神说……大多官员是不愿接这烫手山芋的。
“我听闻曾应长期奉养沈家遗属,大约也是为了全了自己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也是自信自己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闷声发大财。”顾衍之意味深长道:“昨夜沈夫人来找过我,今早便已全家蒙难,此举,令人深思。”
冯保等人闻言大惊:“什么?沈家遗属蒙难了?”
顾衍之点了点头,“昨日顾某便已派人前往曾府探病,曾应称病,却不在府中。谨慎起见,顾某早已派人去探寻曾应去向,算算时辰,该有个结果了。”
顾衍之的话音刚落,便有手下向长风低语几句,长风这才向顾衍之禀报道:“大人,找到了。”
顾衍之点了点头,也低声嘱咐道:“长风,你亲自去一趟,务必将眉山知县曾大人追回。”
长风低头称是。

佛弑(一)
1
张庭正致仕前是从大理寺正这一位置上退下来的,在任期间刚正不阿,官声清明,为人又极其低调,不喜铺张,是以往日一概人情往来,张庭正皆以身子骨不爽利推却了,张府少见有同朝旧友上门拜访,颇有些门庭冷清。
事实上,张庭正在任时,便不忌惮得罪权贵,那些个王公贵子犯事的,没少在他这踢铁板。故而往日便说不是张庭正为人低调,怕是人情往来也本就少。
如今朝中巨变,时阁老自内阁退了,官家又决心整顿吏治,新进的京官中不乏寒门。此番张大人七十大寿,人言七十古来稀,今日张府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上门贺寿的多是些清流一派,少有当朝权贵,顾衍之亲自携夫人前来为张大人拜寿时,反倒令人侧目了。
要知道,张大人的脾气最是古怪,不屑与小人为伍,顾衍之此人,乃是官家近侍,为天子耳目,以阉人之躯弄权,一贯为清流寒门不齿,见他亲自携礼前来贺寿,众人大多碍于情面不曾口出妄言,也不乏有人担心张大人会当场把顾衍之的礼轰出去,弄得收不了场……
外人如何想的,赵玉卿不知,此刻张庭正正摸着赵玉卿送上的金桃,乐呵呵地笑了许久,一副果然如他所料的表情:“你啊你啊,我昨日还与子敬戏言,说今年玉丫头一准捧着一把金灿灿的寿礼来。”
张庭正说的是张府二公子张轼,字子敬,心境颇为自在脱俗的一个人。
来见张庭正前,赵玉卿还有些紧张,怕露了怯,倒没想到,张庭正丝毫未看出端倪,仍旧待赵玉卿亲近和蔼,赵玉卿也只觉得亲切,被他拿戏言笑话了,也不觉得掉面子,反而面不改色一脸认真地建议道:“老师应该多囤些这样的东西,实用。”
张庭正一听,笑得停不下来,胡子直颤:“你看看你看看,你果真一点未变,从前我笑话你送人礼不是金就是银,不嫌俗气,你便说那些精贵的不实用,这东西好看又实用,不论盛世乱世都是好东西。”
张庭正虽待赵玉卿热络,但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刻意,颇有些冷落顾衍之,未曾与他多交谈一句,反倒是顾衍之始终面含淡笑,长身而立静静陪在赵玉卿身侧,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半点不觉得下不了台,直到这会儿,张庭正才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前头来报,说是吏部侍郎郑必郑大人前来贺寿了,张庭正微微抬眉,觉得诧异,随即邀顾衍之道:“今日倒是来了几位稀客,没想到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也有这般门庭若市的时候,顾大人,随老夫一道去前厅看看吧?”
要说那郑必,从前张庭正就不曾与他有太多交集,往后怕是更不可能有,他来贺寿,着实让人意外,倒也不是郑必是个多大的人物,他爹最近风头正盛,乃是时阁老退下前,给官家上了一道荐言书举荐任用的当朝右相兼枢密史。
席面是男女不同席的,张庭正和顾衍之走后,赵玉卿便让人领去和贵妇小姐们凑在一块,对这些贵妇小姐而言,赵玉卿着实是生面孔,也不知是谁多舌,小声说了句:“这位是不是就是前些年被指给那位对食的?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
一时间,贵妇小姐窃窃私语,有怜悯同情的,有私下议论笑话她的,赵玉卿就跟没听到似的,旁若无人地坐在席位上,往自己碗里夹糯米点子。
也不是她脾气好,能像顾衍之那样做到宠辱不惊,实在是这,这糯米点子……怎么越吃脸颊越热。赵玉卿一张严肃的小脸上,悄无声息地浮上一抹茫然,杏仁圆眼中有太多的困惑,她们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正觉奇怪,那些个贵妇小姐怎的说着说着还时不时朝她这看几眼,赵玉卿面前那一桌子忽然让人掀了,汤水洒在那些贵妇小姐衣裙上,惹得尖叫连连,继而便见一长得高大,脸部的皮肤却晒得奇黑的中年男子气呼呼大骂道:“你们不许说玉姐姐坏话!你们这些多嘴长舌妇,舌头要被割掉的!”
众人吓了一跳,本要发作,见那中年男人喊赵玉卿“玉姐姐”,说话时又一脸呆滞天真,眼神不大灵光,大伙儿都回过味来了,知道这是张庭正那幼年烧坏了脑袋的傻儿子,张府大公子张折柳!
面前的桌子被掀,赵玉卿手执着空荡荡的筷子,也是一脸茫然,还没吃几口呢,怎么忽然的,就被掀了……
眼见着那张折柳又要去掀别的桌子,忽然让急急追来的人给抱着腰死死往后拖,匆匆赶来的张二公子张子敬这才朝着在场众人拱了拱手,替兄长道:“失礼了,子敬这就带兄长离开。”
说罢,还不忘让人快快将席面重新摆上,张府无主母,只好又请女眷中德高望重的,帮着照料。
赵玉卿听着这声音,也随着抬头茫然地朝他看去,同张大公子不同,张二公子张子敬一言一行碍于礼数,一丝不苟不曾出错,但仍让人觉得举手投足间有行云流水,眉目淡雅,不为欲求所累,自有一份从容雅致世外之风,仿佛他若不是在这,便该是骑着青鹿游于山林的淑人君子。
大概是察觉到赵玉卿在看他,张子敬收回视线时,又与赶来的女使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不曾与赵玉卿有过多的交谈便连哄带骗地将张折柳给哄走了。
直到这会儿,才有女使来到赵玉卿身边,边为她布菜,边特意提醒了句:“顾夫人,那糯米点子是酒酿的,您少吃些。”
一个女使哪会越矩同宾客说这些,况且还知道赵玉卿吃个酒酿糯米点子都能迷糊,赵玉卿现在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在的,想来是张子敬走之前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找了个女使格外照顾着的。
席面恢复后,刚才发生的事仿佛只是个小插曲,赵玉卿有人特意照料着,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多时,前头有七八个人高高扛着个面点做的热气腾腾的巨大寿桃在肩上,从女眷席面不远处的回廊经过,是送往前厅的方向去。
这么大个寿桃,着实少见,女眷这也是伸长了脖子,颇有些好奇,没多久,伺候的下人果然便将切分好的寿桃按照人份挨个给送上席面了,人人面前都有一份,是寿星公将寿桃分给前来的宾客,吃的是个好意头。
赵玉卿刚想尝一口呢,忽然被人撞了一把胳膊肘,那还未入口的寿桃面点便脱了手,滚落在地上,赵玉卿正想低头去捡,便让人吧唧一脚踩烂在了脚下,继而便听到那颇有些敷衍的道歉:“呀,对不住,这,这该如何是好……”
故意撞了她,又踩烂赵玉卿那份寿桃的,分明是先前奚落了赵玉卿,又被张折柳那憨子掀桌子洒了一身汤水的小姐,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行事颇有些小家子气,好在赵玉卿也压根没计较,只觉得热乎乎的,方才那酒酿糯米点子的劲头还未下去……
“我怎么觉得,有些,眼前有些黑……”
正觉得迷糊呢,也不知怎的,场面忽然有些骚乱起来,是有女眷忽然喊难受,说眼前发黑,又有人刚想起身便支撑不住跌倒,局面乱成了一团……
不仅女眷这边乱了,前厅那边明显也发生了乱事,整个张府忽然手忙脚乱起来,正在此时,赵玉卿迷糊中好像看见顾衍之行色匆匆经过那回廊正朝她这而来,神色严肃而又紧张地跟在顾衍之身后一道来的还有长风和观今,后头还有更多的人在急急忙忙往这来。
赵玉卿刚想问怎么回事呢,便被顾衍之从座上拉了起来,赵玉卿险些没站稳,好在靠住了顾衍之,又觉得他的脖颈儿凉凉的,甚是舒服,靠着他站的时候还不忘把额头贴上去凉快凉快,嘴里有些不解:“怎么,怎么乱成这样……”
听着赵玉卿的口吻和平日有些不同,平日只顾着端着严肃,哪有现在那半分清醒半分迷糊的样子,顾衍之好像看出怎么一回事了,怕是沾了酒酿的东西,她是半点沾不得,一沾就迷糊。
好在除此之外,赵玉卿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异常,顾衍之松了口气:“没事,你只是有些醉了……玉卿,府上发生了些事,我已派人通知临安府尹,齐天青应该正在带人马过来,这里有人会照应,你先随我来。”

佛弑(二)
2
兹事体大,随齐天青一起来的,还有数位正在家中休沐的太医,有顾衍之坐镇正厅,情势基本得到控制。
太医院的人对在场菜肴酒水连同一应器皿进行核验,确认问题出在那面点做的寿桃上,老太医轻叹了口气道:“岂有此理,有人在庭正兄的寿桃上掺了毒物,应是在制作寿桃的过程中便已掺入面粉,此毒名唤‘天衣’,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常有家中闹鼠害的人家买去,少许粉末便能毒死虫鼠。好在这寿桃做得大,毒性便分散了,加之这面点做得甜腻,大多宾客只浅尝辄止,尝个意头,发现得及时,催了吐,加煨以温和补气的汤药,问题不大。倘若我们再来迟片刻,服用者毒性入了血气,怕是要口吐白沫暴毙而亡。”
自然也有少数像顾衍之这样平日便不大用甜食的,或是并未来得及用那一道寿桃包的,侥幸逃过一劫。
“只是……”老太医依旧愁眉不展,“旁人倒好些,庭正兄不比旁人年轻力壮,眼下形势未明,虽已吐出秽物,仍恐有性命之危。”
顾衍之看了眼主座上张庭正面前的空碟,老人家本就七十高寿,身子骨不比年轻人硬朗,加之他同赵玉卿一样喜好甜食,整整一块寿桃包全下了肚,情况自然危急。
“诸位。”顾衍之点了点头,起身,朝在场之人拱手,“今日之事,稍有差池便是阖府横尸,更何况张大人如今危在旦夕,顾某已命人封堵各个出入口,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为了诸位的安危与名声,还请各位于府内厢房休息,暂不能离府半步。”
顾衍之这话一出,本就有人对他不满,更何况何时能水落石出尚不可知,难不成一日两日不能水落石出,阖府宾客便要在此待上一日两日不成?
一时群情激愤,便是众人明事理,知道兹事体大,也无法应承这没个准数的事。
“大人……”观今一脸为难,“这些文人最是刁钻,咬文嚼字惯了,较真起来,怕是要闹事,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呢。”
说着,观今又哭丧着脸看向今日特别不对劲的赵玉卿:“夫人今日这样……咱还能成事吗?这案子归临安府齐草包管,怕是给他三天三夜也查不出端倪来。”
顾衍之并未有太大的动作,眼下赵玉卿仍抱着他的胳膊挨着他靠着,看着她面颊微烫,闭着眼睛只拿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和那些个咬文嚼字非要他们给个确切时限的文官相比,赵玉卿此刻就显得格外乖巧,也难怪观今觉得没底气了。
顾衍之的嘴角微微弯起,又补充道:“酉时之前,夜幕之前,定放诸位大人踏出这道府门。在此之前,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如此,距离酉时不过三个时辰,既给了个准数,倒也将那些个文官安抚了下来。
将众人安置妥当,顾衍之看了眼梁长风,吩咐道:“长风,你亲自带一批人,将所有出入厨房的人扣下,逐一审问……”
长风刚想应下,那齐天青便大喘着粗气跑进来,颇有些想在顾衍之面前把上回落下的脸面拾回来的意思,一阵雷厉风行道:“顾大人不必忙了,我已让人将进出厨房的、沾手过寿桃的下人尽数控制查问。另外,这种毒,临安药坊皆有售卖,因常有人借口毒杀虫鼠之名买去行凶,因而药坊对售卖此类药物皆留了案,齐某已着人前往走访盘问。”
“大人。”长风这是问顾衍之,自己还需不需要去一趟的意思。
顾衍之摆了摆手,难得地夸了齐天青一句:“齐大人有心了。”
“有这份心也好,草包大人能想到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喂喂喂,长风你别仗着个头比我高些便拽我衣领,你信不信再过两年我跳起来就能捶爆你的头!喂喂去哪,你扯我去哪?”
观今在一旁嘀咕着,话还没说完,便让长风拎着后衣领往外拖,只言简意赅地回应了他四字:“闭嘴,查案。”
观今不情不愿地被长风拖了出去,齐天青已着人对张府下人进行排查,方才一片混乱之中,唯独府上宾客尚未排查,此番这么一清点,对比宾客名单,观今迅速扫了一眼:“少了一人!”
长风脸色也随之一沉:“的确少了一人,郑必,郑清之郑大人之子。”
“要不要立即禀报大人与夫人?”观今思考时习惯性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说,会不会是这郑必郑大人在寿桃中下了毒,见事败露趁乱先跑了?”
“郑必是出了名的孝子,不比那些京城贵胄纨绔,口碑尚佳,再者与张大人并无过节,其父又是正处风头浪尖的郑清之,近期行事更该谨慎,着实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冒险,更没有投毒行凶的动机。”长风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他这样严肃绷着脸的神情,和赵玉卿严肃时颇有几分相似。
长风说的也不无道理,况且先前寿桃呈上时,那郑必因沾了他父亲光的缘故,被奉为上座,切分的寿桃自然也呈给了他,且块头还不小。他当时不仅吃了,吃的还不少,若是知道寿桃被人投毒,哪会吃这样多?做做样子也就算了。
观今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当时郑必一口气便将寿桃包吃下,约莫是吃得多了,有些腻,连喝光了一整壶茶,还让人当即呈了新茶上来,后来不知怎的,忽然便说自己不太舒服,朝张大人借了个厢房休息,走的时候面色还不大好看……”
话说到这,观今与长风二人皆是同时反应过来:“不好!”
二人挨个厢房搜查,最终在最东院的一处厢房发现了郑必。
郑必死了,口吐白沫而死,不仅死了,死状还颇有些奇怪,那厢房内临窗的位置有一小案,小案前有个蒲团,郑必死时正跪在那蒲团上,面朝着小案。眼下那小案之上还摆放着一尊小小的泥塑佛像,看着不是本来就在这的,桌上没有隔灰的印记,因而先前小案上应该是没有此物的。
除此之外,郑必死时面对着佛像,双掌合十,手掌根部正好靠在小案着沿,脸部则垂下来贴在手上,看着……颇像正跪在佛像前忏悔祷告时,口吐白沫而亡。
长风大致检查了郑必的情况:“没有外伤,死因应该也是中了天衣之毒。快,去请大人和夫人过来。”
观今冷不丁咽了口唾沫,只因这郑必死的姿势太过诡异了,此番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应声,拔腿往外跑去:“大人,大人,夫人,不好人,又,又死人了……”
3
顾衍之那边收到消息,同赵玉卿一道匆匆赶到,赵玉卿反应颇有些迟钝地看着那跪在佛像前死去已有片刻的郑必好半会儿,才将自己耷拉在顾衍之肩头的脑袋挪开,满脸疑惑地“咦”了一声:“他为什么要跪在佛像前,看着脸部痛苦,是做错什么了吗?”
郑必的脸色肯定是痛苦的,毒发时五脏六腑必然如火烧火燎,因而此刻呈双掌合十跪在佛像前扑在那死去的姿势,就像赵玉卿说的,如同做错了什么,于佛像前忏悔。
太医院的人复查后,得出和长风一样的结论,郑必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就是毒发身亡。
那头张大人仍不省人事,这边又死了个吏部侍郎,且死状诡异,事情一时不得进展,陷入了僵局,在府内的人被变相软禁,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不免躁动,郑必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有结论。
赵玉卿忽然扯了扯顾衍之的袖角,大概是时间久了,那酒劲儿也退了一些,只是脸颊仍有些红扑扑,却能站稳了,脑子也比刚才灵光了不少,想起了还危在旦夕的张庭正,对顾衍之道:“我想去看看老师。”
顾衍之点了点头,冲她微微一笑:“好,我陪你。”
二人转道去看望张庭正,老人家年纪大了,情况不太好,虽然也已催吐,只是人还没醒,不知道还有没有余毒,那呆傻如同稚子的大儿子张折柳倒是不吵也不闹了,紧紧守在张庭正榻前,此刻见了赵玉卿,才醉一瘪,颇有些委屈:“玉姐姐,我爹会不会死?”
“大哥,父亲吉人天相,不可妄言。”同张折柳一起守在张庭正榻前的二公子张子敬安抚下张折柳,起身,朝顾衍之和赵玉卿点了点头,“今日府上之事,多亏顾大人了。”
说这话时,张子敬在顾衍之面前依然不卑不亢,未因顾衍之的身份有丝毫轻怠之意,也未因顾衍之的地位而有分毫攀附伏低。
顾衍之又多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二公子方才似乎并未食用那寿桃包?”
因而张子敬从头到尾,皆丝毫未受那寿桃包之毒影响,始终照料在张庭正左右,一连府上那么多宾客的安顿,也是他安排的。
顾衍之这话中有话,张子敬只面色坦然地对上顾衍之,此人不自藻饰,朗朗如日月入怀,气度卓然,面不改色回应道:“子敬不喜甜食。”
说到这,反而看了赵玉卿一眼,淡淡笑道:“这点我与玉丫头相反,想来从前顾大人公务繁忙,有所不知,玉丫头在府上时,家中若做了糕点,我那份,常是让给玉丫头吃了去的。”
若是旁人说了这话,会显得过分亲昵,他说这话时,倒不显轻浮。
被点了名的赵玉卿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侧头,见顾衍之正静静地看着她,赵玉卿这才慢一拍地点头,附和道:“是,是这样的。”
应该是这样的,就像先前她见到张庭正时觉得亲近那般,张子敬说这话时,她也觉得自然,好像是应该这样的。
顾衍之望着赵玉卿的眼神深邃,复杂之色一闪而逝,似有什么话想说,到了嘴边,看赵玉卿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到底什么也没说,随即淡淡然弯起嘴角,“玉卿的确喜好甜食。”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守在门口的长风倒是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观今却莫名其妙擦了把冷汗,大人,大人方才那眼神一深,那危险的气息若隐若现,怪,怪吓人的……
正在此时,齐天青那边似乎有什么进展了,急急忙忙来找顾衍之:“顾大人,查,查问过了,张府的下人几乎都是家生子,厨房那边也是,加上筹备寿辰比往日更忙,所以厨房用的基本都是熟手,若是换了人,配合不好反而碍手碍脚,彼此都熟悉着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机会,他们都能互相佐证。”
一时形势再一次陷入僵局,倒是张子敬主动问了句:“药坊那边是否派人走访?买过此毒的名单上的人,是否有府上之人?”
“正要说这事呢!”齐天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子敬是谁,见顾衍之没反对,才大咧咧在他们面前回应道:“还真有一个!巧了不是嘿,正是张府二公子院里的人,一个叫乔儿的女使,我已经让人去押来了!”
说到这,齐天青还有些兴奋,这抓到凶手了不是!
不多时,那叫乔儿的丫头果然让人押来了,押来时大喊冤枉:“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干这事啊!奴婢是去买天衣了,可那是前些日子我们婢子住的屋里闹鼠,奴婢为这事还专程和管事姐姐商量要支买鼠药的钱来着。当时,当时公子也在,公子正在院中看书,听到了,管事姐姐刁难我,不肯支银子,还是公子大发慈悲赏了银钱,开口说让我只管拿着去买便是,不仅管事姐姐听到了,当时在院里的人都听到了,不信你们去问……”
张子敬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替她作证:“确有此事。”
“此人是二公子院里的人,依二公子看,可有下毒的动机?”顾衍之微微一笑,话中满含深意。
张子敬思索片刻才摇头:“她并非家生子,数月前才入的府,于府上应无恩怨纠葛人情往来。数月前是子敬于寒山书院回府路上所遇,彼时见她卖身葬父,无处可去,很是可怜,便留她在府上,平日也只在外院干些洒扫的活,她没有出入厨房重地的机会。”
这话他也没说错,齐天青也无话可说,人乔儿连厨房都没踏入一步,买了毒药能算什么。
一时间,此案又陷入了僵局,齐天青愁得脸都青了。
观今看他刚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现在却青着脸,没好气嘲笑道:“齐天青啊齐天青,你祖上好歹是出过名相的,你看看你……你这好笋生烂竹,好壶装假酒,玉盘盛窝头,虚有其表啊!”
“好笋生烂竹,好壶装假酒,玉盘盛窝头……”冷不丁的,赵玉卿忽然重复了这一句话,说这话时,小脸颇有些严肃,手指着观今的方向,“观今你……”
被她这么一指,观今愣了愣,竟有些紧张,“夫人,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说的是齐大人,我……我知道了,是观今越矩了,往后不说了便是……”
“夫人言重了言重了。”就连齐天青都替观今说好话,“我与观今莫逆之交,平日是不忌讳这些的,不讲礼数,不讲礼数的……”
“你说得对。”
赵玉卿话一说完,齐天青和观今二人都傻了眼,继而便听到赵玉卿迷迷糊糊的眼底慢慢地浮现一抹清醒之色,“凶手可以不进厨房就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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