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怀胎五月的贤妃得意扬扬地满宫里炫耀了一圈后,心满意足地回宫时,见到的便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和父皇衣衫凌乱,面色含春画面。
她本就愚昧,这般故意设局也未察觉分毫,当下便气得破口大骂,那带着长长护甲的手便要向诺儿脸上抓去。
诺儿何等娇小敏捷,机敏地向皇帝身后躲藏,贤妃大着肚子本就粗笨,盛怒之下竟然直接抓破了皇帝的皮肉。
“啊!
娘娘,您怎能伤了皇上龙体......”诺儿一声娇呼唤回父皇的神志,眼眶里盛满了泪,将落未落,楚楚动人。
反观贤妃,面色涨红,目眦欲裂,臃肿的身子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尖利的护甲上,甚至还沾着父皇的皮肉。
“够了!
贤妃!”
父皇披上明黄的寝衣,皱眉训斥道:“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妃嫔的样子!”
贤妃气得泪水滚滚而落,她咬着唇,话语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皇上!
您是臣妾的夫君啊!”
“您怎么能,怎么能在臣妾辛苦孕育皇子时,这样羞辱臣妾?”
一片寂静中,有人推开了殿门:“贤妃,此言差矣。”
“嫉妒可是后妃大忌,你身为妃位,身怀有孕不便侍奉,你的贴身宫女此举,倒也不算越了规矩。”
皇后那双剪水秋瞳扫过殿内的一片狼藉,唇角勾起的笑娴静温婉,可落在贤妃眼里,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当年的贤妃,在皇后还是太子妃,且身怀六甲时,和父皇私相授受。
8.父皇气的额上青筋直跳,他看着期期艾艾的贤妃,又看了看眼含泪花,喊着“皇上娘娘赎罪”的诺儿,厌烦的情绪几乎掩藏不住。
“皇后!
朕身子不适,你看着办吧!”
皇后娘娘脸上依旧是那样恭顺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没由来地让人心底发寒。
最终诺儿被封为答应,贤妃因着有孕在身,只嘱咐了身边的奴婢,不允许让她出关雎宫。
关雎宫冷清的偏殿里,身披黑袍的我笑了笑,用燃烧的火折子引燃了宫室。
贤妃,你欠我的,可不只是一条命。
我的亲生母亲是当年贤妃的一个婢女,父亲是宫中一个普通的侍卫。
两人本该出宫安稳度日,却被假孕争宠的贤妃扣住,在生下一个女婴后,一把火将二人烧死。
我在幼时的肚兜里发现了一封缝起来的血书。
我的亲生母亲,只来得及匆匆见我一面,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火焰几乎蔓延到关雎宫主殿时,才有宫人发觉走了水。
我隐匿在黑夜的死角里,死死的盯着被宫人护着,面色仓皇的贤妃。
你应该也不敢忘吧。
当年那个被你杀死的宫女,也是在怀胎五月时,被你强行囚禁在了宫中。
午夜梦回,你有没有害怕过,害怕她来向你追魂索命?
9.我的目的,从来便不是所谓的权位。
我要贤妃,以命偿命。
“诺儿?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还想着来找本宫品茗不成?”
眼前的诺儿面色恭顺,对我行的依旧还是奴婢的礼仪。
“奴婢,谢公主指点。”
我扬了扬眉,面不改色的坐下,香炉里焚烧的苏合香熏得香甜:“听闻你妹妹身子好了不少?”
“银子若不够,只管来找本宫要。”
诺儿家道中落,恰逢父母接连离世,只剩她与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去岁京城中时疫厉害,她那妹妹也不幸染上了,诺儿花完了宫中的俸禄,也只堪堪吊住了妹妹的一条命。
她走投无路向贤妃哭诉,贤妃却只安抚说吉人自有天相,到最后竟然是连半两纹银都不曾给。
可贤妃自己,素爱奢靡,就连护甲上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宝石,日常更是以牛乳泡澡,丝绸擦身。
明明只要随意从护甲上扣下一颗宝石,便能救下一条人命。
她不愿做这个好人,我来做。
“诺答应,贤妃有孕本是大喜,可宫中却凭发怪异之事......你说,这可怎么好呢?”
聪明人对话,格外的轻松。
我垂下眸,看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龙井,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暗色。
10.夜间鸦雀嘶鸣,甬道上鬼火莹莹,宫里的娘娘小主们,胆子哪怕再大也不由得慌了神。
皇帝年岁渐长,对于鬼神之说分外迷信。
所以当太卜令的桃木剑直直的指向贤妃的肚子时,他的目光即使有一瞬间的迟疑,却终究生了几分疑心。
皇后无端的病情,莫名的走水,鸦雀的暴动,诡异的鬼火......持续三月的异象,让上了年纪的帝王分外的不安。
贤妃怀胎八月,性子日益骄纵,见太卜令直言她便是妖孽,气得扑上来就要掐他的脖颈:“大胆!
本宫身怀龙嗣,怎会是你口中的邪祟!”
太卜令神色淡淡,向皇帝行礼:“贤妃娘娘深沐皇恩,并非邪祟。”
“只是人易生邪念,生邪念而招妖祟。
贤妃娘娘腹中皇嗣虚弱,便是被妖祟侵体,已成精怪所致。”
贤妃气得鬓发散乱,一双眼里满是恨意地在妃嫔中寻梭,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怪笑:“是谁?
是皇后?
还是你?
是谁要害本宫?”
这副癫狂的模样,真真像是邪祟。
“敢问陛下,贤妃娘娘是否是沾染过您的血液后才日渐癫狂,宫中才异相频出?”
太卜令字字都踩在皇帝的痛点上,他骤然合上眼,皱起的眉暴露了他内心的犹豫。
“敢问太卜令,朕这些年,子嗣稀薄,可也是此邪祟之故?”
唇角讥讽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我抬眼,看向故作为难的皇帝,眼底一片薄凉。
原来这所谓的“真爱”,也不过如此啊。
11.太卜令是皇后的人,此事见我眼神便知改如何行事,他郑重其事的点头,在皇帝的询问下将驱邪之法道出:“邪祟早已侵入皇子体内,为保江山稳固......只怕,要即刻引产。”
皇帝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过为了自己声名考虑,还是装模作样纠结了许久才故作为难的长叹一口气:“为了我和氏江山稳固,牺牲一个皇子,不算什么。”
他一挥手,早有会看眼色的内监捧了催产药给贤妃灌下。
往日骄纵的贤妃在此刻宛若一只狼狈的兽,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曲着身子,护着自己的肚子,艰难而痛苦的嘶吼着。
和氏的帝皇,真是天下最薄情的儿郎。
曾经的花前月下死生相许在此刻都化为了泡影,和毅眼神淡漠的不像在看自己宠爱了多年的爱妾,而是一只路边的野狗。
他甚至不愿意给贤妃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命令稳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生。
即使往日与贤妃不和的几位妃嫔也面露不忍。
耳畔是贤妃痛苦的嘶吼,我本应该感到痛快的。
可我没有感到分毫大仇得报的欣喜。
电光火石间,我才明白了皇后语重心长的教诲:“沁儿你记住,让我们痛苦的不是贤妃,而是和毅。”
是啊,若没有皇帝的刻意纵然,贤妃怎会有那样大的权力?
和毅早就疯了,他自战场里拼杀归来,可灵魂早已迷失在沙场的尸山血海里。
他就是爱看贤妃骄纵的折磨下人,爱看血淋淋的人间惨剧。
贤妃的外衫被稳婆无意间撤下,原本被遮掩住的东西映入了我眼中,刺的我双目一红。
是疤,交错的疤痕。
谁能想到那样爱美的贤妃,在褪去伪装后,身上遍布那样扭曲的疤痕。
年轻宫女呜咽声隐隐约约的响起,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和毅的眼里是和皇后一般深深的杀意。
和毅,当年那场战役,你不该活着回来的。
1.贤妃生下了一个孩子。
她强撑着,想撑起自己的身子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却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失声尖叫出来。
“不!
这不是我的孩子!”
“谁,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我和孩子!!”
那襁褓里的“孩子”头大如斗,全身皮肤发蓝,更骇然的是,那孩子的额间......竟然长着好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宛如沙场上捕食的野兽。
和毅满脸的厌恶,接过那孩子,用力向地下摔去,几乎在瞬间,孩子有些微弱的哭声就消失不见。
他尤觉不够,拔出腰间的长剑,斩下了那孩子的头颅,顺手甩给了一旁侍立的内监:“拿去,让朕的工匠用此邪祟的头颅做成酒杯,威慑妖祟,扬我国威!”
鲜红的血液洒在他身上,仿佛唤醒了什么记忆似的,他舔了舔唇角的鲜血,眼里透出诡异的光。
倒地的贤妃奄奄一息,看向和毅的眼里再也没有一丝爱慕,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好,好一个皇帝!”
她艰难的支起身子,鲜血自唇边涌出,她浑然不在意,反而疯狂的大笑起来:“你...你算什么男人,连同房都要靠着秘药吊着命的废物...你这么些年独宠我一人,不过是因为,只有在我身上施暴,才能让你短暂的成为一个男子吗?”
她似乎不想活了,那双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光:“断子绝孙的东西!
你......”下一秒,贤妃的头被剑刃砍下,和毅满脸的戾气,环顾四周,冷然开口:“今日,贤妃难产暴毙。”
“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13.那一夜,整个后宫的人都没有睡着。
我跪在皇后娘娘身前,分明是有几分燥热的日子,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娘娘,我明白了。”
“......我愿意留下来,祝您成事。”
蓦然听得棋子落地的清脆响声,皇后纤弱的身体在夜色的映衬下,犹如山野间秀丽的山鬼。
良久,我听得她叹息一声:“傻孩子......”当年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身怀有孕,而和毅为了坐稳太子之位,不得不远征北疆。
这一走,便是五个月。
他回来那日,脸色沉沉,即使看见即将临盆的妻子,也并未展颜。
那时的慕容芷,只以为是他太过疲累,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和毅在归来的那一夜,不顾慕容芷的哭求和她腹中的孩子,疯狂的在她身上发泄。
那个孩子没了。
慕容芷身子大损。
也是自那之后,和毅恍若变了一个人。
侧妃入门,夜夜专宠。
慕容芷伤了身子也伤了心,从此变成了仿若泥胎的慕容皇后。
——她本不愿入东宫,她本该有自由的前程,若不是一道圣旨囚住了她,她合该是天边最自由的鸟儿。
可她再也飞不起来了,她的翅膀被皇家折断,让她做宫中的金丝雀,做无翼的凤凰。
她恨透了,和氏所有的一切。
14.和毅早在沙场归来那年就伤了根本,再无法繁衍后嗣。
他这些年战战兢兢,深怕天下人知晓自己最深处的不堪与恐惧。
而和毅,也因为不甘和扭曲的欲望,开始服用那些慕容皇后的父兄从西域带回的秘药。
他渴望着自己能回到往日那样英姿勃发的状态。
不仅自己吃那药,他还要逼着贤妃服食。
贤妃恨啊,可她家里十几口人命,牢牢捏在了皇帝手里。
她只能忍,忍着痛,忍着恨。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谎称秘药有用,将我抱来养,却又因为怕事情败露,对我刻薄而敷衍。
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她自幼的青梅竹马,祝云霄的。
祝云霄为了她,隐姓埋名,千辛万苦进了宫,成了她宫里的侍卫。
他夜夜听着青梅的哭泣,日日看着她的崩溃,他也快疯了。
你瞧啊,这宫里害死了多少人?
有情人不得眷属,女子成了疯妇,无辜的孩子被秘药害成了怪物。
养心殿里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怪物。
门外传来叩门声,慕容芷仿佛早有预料,淡然将人引入房中。
我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
和毅宫中共十五位妃嫔,除死去的贤妃外,所有妃嫔尽数漏夜前来。
我这才知晓,宫中恨透了和毅的人,原来有这么多。
15.那一夜,我们一起做了个“大逆不道”的决定。
于是那一夜后,后宫妃嫔争奇斗艳,数不清的少女被送进了宫,和毅享受着美人在怀,索性放了手让皇后代为批阅奏折。
诺儿来时,恨恨地呸了好几声:“那老匹夫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说慕容姐姐是...还说什么没孩子的女人他用起来放心。”
私下里没人再唤妃嫔的品阶和封号,大家姐姐妹妹的喊着,不像是后宫,倒像是民间的姐妹。
......多好,若大家都未进宫,怕也都是如此和谐景象。
我只能吩咐着温储良把那熏香调得更浓些,再将那药制的多些。
——大家都在忍着那个疯子每日的鞭挞凌虐,和毅能早一日去死,我们便能更早一日解脱。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和毅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那日我和慕容芷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去时,和毅已经形同封魔,他舞者自己那柄长剑,割破一旁女人的脖颈,疯狂的吸允着鲜血。
......昨天还在凤仪宫中,与我们说着笑话,期盼着以后生活的那个女孩儿,就这样被活生生咬断了喉咙。
可她到死,眼里的光都不曾暗下,她的唇角,还依稀挂着一丝微笑,她今年,才刚满16岁。
和我一般的年纪,被家人送进了宫,从此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明明,明明只要再过一天......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怒意,将慕容芷推出了殿门。
她满眼愕然,见我拿出腰间匕首,划开了手腕的皮肉时,几乎就要没忍住冲进殿来。
“快走。”
“慕容大军明日便能抵京城,我信你,你也得相信我,我能应付得来。”
“慕容芷,咱们得光明正大的赢,慕容氏的上位绝不能有污点。”
“还有,我的父亲是慕容朝,我不是什么野种,我是慕容氏的孩子。
若我回不去了,你得帮我名入族谱。”
和毅吸允着我腕间的鲜血,尖利的牙齿磨得我生疼,直到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来之前我吃了大剂量的毒药,我的血,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15.我笑了,失血过多让我有些发晕,可我依旧咬着牙,强撑着踢翻了那大殿中炼制的丹药炉。
火焰几乎在一瞬间蔓延开来,吞噬了殿中的一切。
我知道的,和毅怕火。
他仓皇着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火海,发了疯般的想要逃出去。
漫天火光中,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一日红肚兜里掉出来的血书。
我不是和毅的孩子,我的母亲也不仅仅只是宫女,她更是白翳族的圣女,当年和毅性情大变屠戮了整个白翳族,只有她堪堪在慕容朝的救护下活了下来。
慕容朝是慕容芷的大哥,那时的他早意识到和毅的暴虐,碍于种种原因不得挑明。
在白翳族圣女白於潜伏入宫时,他也易容成侍卫一起入了宫。
两人一个要报血海深仇,一个要保全慕容一族,一拍即合之下二人以身入局,将我作为一枚足以倾覆和氏王族的棋子。
十几年前,他们已经规划好了我要走的每一步。
为了慕容氏没有污点的上位,我必须同和毅一起死在这里。
毕竟,血书的最后一行是——“天降神火,灭和氏后裔,晴天落雨,玄鸟降世落慕容。”
而我明面上,还是和氏的公主,和沁。
白翳族,善卜命,可堪破天机。
我扯起一抹苦笑,在灼热的温度里,闭上了双眼。
15.慕容元年,和氏君主兼后嗣失德,天降神火灭之。
慕容族地,玄鸟栖息不去,天降祥瑞,慕容一族称帝。
次年,白翳族遗孤被尊为国师。
彼时我才刚刚清醒,身边的温储良小心翼翼的扶着我,絮絮叨叨的我心烦意乱:“哎呀你别乱动,我好不容易给你包好的。”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那么倔?
要不是你娘早有准备为你准备了密道你现在就被烧死了知不知道?”
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翻阅着几个姐姐妹妹给我递来的信件,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慕容氏族上位从不为难女人,慕容芷更是做主给她们封了郡主、县主之位,如今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温储良还在絮叨,我没忍住用一块糕点塞住了他的嘴:“说说说,当国师的人了怎么嘴还那么碎!”
他几乎被噎得要翻白眼,张牙舞爪的又怕打到我伤口,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死丫头,没大没小的,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三哥呢。”
我不置可否,直到我翻到最后一封信件时,却忽然呆住了。
那是,我的母亲,白於的信?
可我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忽然便释然了。
何须再看,何必再看。
如今这样就很好。
没有打开那封信的我,自然也不会知晓。
那封信件里装的,是母亲为我写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