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酒店的途中,梁书媞一上车便闭上眼睛装睡,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
程清玙以为她真的疲惫了,便没有打扰她。过了一会儿,靠窗而坐的女人突然挺直身子,拿起背包,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罐氧气瓶,接着打开盖子,将面罩对准口鼻,按下出气按钮,大口地吸着氧气。
这一连串的动作引起了旁边男士的注意,他微微俯身,轻声询问:
“你感觉不舒服吗?”
梁书媞手中的按压动作并未停止,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下面罩,低声说:
“没事,可能是刚才跳舞太激烈了。”
说完,她又准备深吸一口气,程清玙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
前排的情侣早已相互依偎着入睡,副驾驶的上官曦也显得无精打采,只有洛桑专注地驾驶着。
车子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后座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对面驶过的车辆灯光和路灯带来短暂的光亮。
程清玙的眉骨和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要太急促地呼吸,容易过度换气,慢慢来。”
之后,他放开了手。
慢慢来,慢慢来。
梁书媞的动作虽然放慢了,但她的心跳声却如雷贯耳。她稍微平静了一下,
“程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
“心外科。”
梁书媞一听是和心脏相关的科室,自己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心外科很好,很好。”
她自言自语了两句,又闭上眼睛休息。
程清玙看着闭眼的梁书媞,觉得她似乎没什么大碍,便也放心地靠回座椅。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篝火的场景,随后又睁开眼睛,不再假装睡觉,只是凝视着前方的夜路。
深夜十二点,程清玙洗漱完毕,为了明天的早起赶路,他提前整理行李。
将电脑放入电脑包后,他从旁边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块手表。
表带是黑色的皮革,表壳周围镶嵌着白金和钻石,表盘底色为蔚蓝,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表盘上的星空和银河,璀璨夺目。
如此完美精致的手表,可惜表盘角落有一丝裂痕。
程清玙拿起手表,他关注的不是裂痕,而是表上的银河和月亮。
他看着秒针一格格转动,最后将手表放回电脑包。
凌晨四点,梁书媞的手机闹钟响起,她立刻按掉,五分钟后闹钟再次响起,她再次按掉。几秒钟后,一只手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打开了床头灯。
她起床简单地刷了牙洗了脸,穿好衣服,四点半,走出房门。
电梯下行,电梯门打开,酒店大堂依旧灯火辉煌。
梁书媞打算去前台取洛桑留下的车钥匙,但看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烟灰色羽绒服的程清玙正坐在那里。
“程清玙?”
梁书媞叫出了他的名字。
程清玙听到声音转过头,站起来,走向梁书媞。
“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
她再次询问。
程清玙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
“我也想去看银河,昨晚向洛桑要了车钥匙,他说留给你了,我来得早,就取了。”
梁书媞尽量表现得只是因有人同行而高兴,
“太好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就早点下来了。”
程清玙没有解释,只是说: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开车。”
“我们一起走吧。”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等吧。”
说完,他独自离开了酒店。
梁书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如同慢火细炖,不知在熬煮什么。
五六分钟后,车子出现在酒店门口。
梁书媞看到后,迅速走出酒店,寒气扑面而来,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
她迅速坐进副驾驶,又被温暖包围。
上车后,梁书媞才想起问:
“香港是右舵驾驶,你现在习惯左舵驾驶吗?要不我来开?”
“没事,我以前经常左右舵切换着开。”
“好的,那我来导航。”
梁书媞拿出手机,设置了目的地,不远,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系好安全带。”程清玙提醒。
“哦,对。”梁书媞迅速拉出安全带,扣好。
车子随即出发。
四周一片寂静,县城的路灯还亮着,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
梁书媞突然觉得,他们像是从城市的光明中逃离,去寻找黑暗中的星辰。
转念一想,不是像,他们正是在这么做。
梁书媞问:
“你以前亲眼看过银河吗?”
程清玙专心驾驶,回答说:
“看过几次。”
“那你真幸运,我一次都没看过。”
男人继续注视着前方,情绪难以捉摸,
“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车子最终到达观星地点,空无一人。
“我是不是导航错了地方?”
程清玙熄火,关掉车灯,
“下车看看就知道了。”
梁书媞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抬头一看,满天繁星洒满天际。
她在农村做田野考古时也见过繁星,但远没有眼前这般震撼。在光污染和大气污染极少的西藏,仿佛真的可以触摸到星辰。
她兴奋得有些过头,头仰着,嘴里不停地说:
“哇,天哪,太美了。”
她几步走到观星台上,一抬头,一条白色的亮带横跨夜空,如同断裂的深渊。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大声叫着:
“程清玙,快看。”
她指着银河的方向,
“那是银河吧?”
“太美了。”
程清玙笑着走上观星台,顺着梁书媞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银河。
银河下,山峦耸立。
程清玙回到车旁,从后备箱拿出两把露营椅。
他走过去时,发现刚才还欢蹦乱跳的梁书媞此时却异常安静地仰头望天。
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眼角含泪,一滴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梁书媞注意到程清玙的到来,收回仰望的姿势,鼻尖和脸颊被冻得微红,眼眶含泪,微微一笑,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程清玙说,
“我应该早点来西藏看星星的。”
程清玙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最后,他只是说:
“那就坐下来看吧,冷了我们就回车里。”
梁书媞接过椅子,在视野最佳的地方坐下。
程清玙也过来,两人并排坐着,他问:
“为什么说应该早点来西藏看星星?”
梁书媞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一个刚认识的人,但她觉得,不是所有刚认识的人都能像程清玙这样。
“我告诉你,你不能笑我。”
“当然不会。”
“我小时候看科普书,说织女星距离地球25光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是它25年前发出的。”
“后来上大学,读了《三体》,里面有个人叫云天明,他在临死前给喜欢的女孩买了颗星星,那颗星星距离地球286光年,云天明想,那颗星星发出的光在太空中行走了三个世纪才被人类看到,而现在这颗星星发出的光,要286年后才能到达地球。”
说到这里,梁书媞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铺垫有些长,但看到程清玙认真的眼神,她感到了鼓励,继续说下去,
“研一时,我第一次去田野考古,开始时一无所获,但有一天我扫掉一层土,发现了不同,露出了淡绿色。”
“最后发掘出来,是汉代的绿釉博山炉,非常漂亮,价值连城。”
“大家都说我手气好,有新手光环,第一次考古就能发掘出这样的宝物,有些人多年都未必能发掘出完整的物件。”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巅峰,我兴奋得几晚都睡不着,有一晚,我高兴地从宿舍出来,抬头看到满天星星。”
“那一刻,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书,读过的故事,我想,这些星星中,是否有一束光是公元前200多年,和博山炉同期发出的。”
“通过我,让它们在2000多年后再次相遇。”
“就像兵马俑的修复师,看到兵马俑人物嘴唇上的指纹,他说那是他和2000多年前工匠的时空对话。”
程清玙被梁书媞的故事深深触动,尤其是她讲述时眼中的光芒。
“后来,我查资料,发现肉眼只能看到2000光年以内的星星,更远的就很难了。”
“所以,我想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去最适合观星的地方,看更远的星星。”
“也许,将来某一天,”
她扭头,看着程清玙的眼睛,指了指天空,指了指地面,再指了指自己,
“会有更古老的相遇,因为我。”
寒风刺骨,程清玙却感到心扉突然敞开,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