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山上，因前一次上山做了标记，这次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金灯花所在之地。
依着老人的嘱咐，二人戴上了“眼”，并吞下了一小撮灰色粉末，摘下金灯花后，就看到那棵大树周围陡然升起缕缕黑烟。
这便是没有归根的孤魂。
孤魂愈来愈多，浓到从中渗出黑血来，散到空中变成血雾。
冤魂穿过那棵大树，薛群玉跨出一步挡在姜狸前面，伸手拉住她也钻了进去。
里面黢黑一片，二人谨记老人的叮嘱，不敢发出半个音节，只是缓慢前行。
薛群玉走在前面，他一只手在前面探路，另一只牵住姜狸，温热的掌心覆过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告诉她不要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偶尔跳动的亮光。
那是一些稀疏的火焰，深蓝的底色透着黑，便是鬼火。
薛群玉取走一团鬼火装进袋子里，这鬼火并不像正常的火焰那般灼人，反而透着一些凉。
穿过袋子的织料，一股阴冷直窜他的掌心。
取过鬼火之后他们不敢耽搁一秒，转身便跑。
一路上撞散了许多冤魂，姜狸脚步不停，耳边魂灵窃窃之声如同老钟，搅得人心烦意乱。
她紧咬着后槽牙不敢睁眼，无数冤魂化作风围在她的身边，随后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自己推了出去。
姜狸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申时。
她从床榻上起身，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昨日被一股风推出来之后，只记得薛群玉将她横抱起来走到了山下。
之后便再也不记得了。
思及至此，姜狸起身去敲隔壁薛群玉的门，听得一声清泠泠的进，方推门而入。
姜狸未见床榻上有人，低头望去，只见薛群玉盘坐在地上，歪着脖子掰扯着纸灯笼。
他将鬼火从袋子中取出，点燃在灯芯上，再合上灯笼的顶部，鬼火灯笼便成了。
薛群玉把它搁在一旁，向进来的姜狸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一个活灵活现的泥偶出现在薛群玉的掌中。
这泥偶长着圆鼓鼓的小脸，咧着嘴不知对着何处傻笑。
“喜欢吗？今早在集市买纸灯笼时瞧见这个，很像你，就买了。”
薛群玉仰头看向姜狸，圆滚滚的小脸确实很像那个泥偶。
姜狸顺势坐了下来，接过他手中的泥偶，粲然一笑，用手指戳了戳泥偶的脸蛋，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哪有这么可爱。”
薛群玉撑着脑袋，歪头看向姜狸粉扑扑的小脸，忍住上手捏一把的冲动，暗暗低头一笑。
凑齐这三件东西后，再一次登门拜访问米婆。
待问米婆看过矮牵牛、金灯花和鬼火灯笼后，便开始了问灵。
她将一碗米摆在面前，嘴里嘟囔着。
不出半刻，问米婆就像被附身了一般，神态从一个老妪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姜狸试探着颤声问道。
“是你吗？”
呆了须臾，问米婆开口说话了。
“是我，司祭大人。我本是漓川一个卖花女，叫沈姝。被那个杀千刀的李贽抓去养做瘦马七八余年。”
堪堪说完这一句话，怨气便从问米婆的四周散开。
“李贽非人的嗜好把我折磨近两年才让我死去，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骇人的笑声从老妪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并不可怖，只是感到凄凉。
她接着往下说。
“于是我便把怨气结成蛊，给他下了咒。怨气不散，蛊不灭。但如今我快不行了，那些恶狗扑食我，一群瞎了眼的鸡也来欺负我，求求司祭大人，求求姜司祭让他们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
沈姝已枉死数月，她的魂灵不能在问米婆身上附太多时间。
她用尽一切力气求姜狸救救她。
姜狸看着面前的老妪一脸狰狞，沈姝马上就要离开了。
她抓紧这须臾，握紧老妪布满沟壑的手承诺。
会的，我会的，会救你的。
沈姝的魂灵离开了问米婆的身子。
待一切恢复原样过后，姜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抹了一把泪，央求着问问米婆有何破解之法。
问米婆只回了四个字。
传灯照亡。
传说传灯照亡是在人将死时在脚后燃灯以照亡灵，也可以给迷途的灵魂指路。
问米婆将一盏油灯点亮，嘴里念咒。油灯之上一缕白烟飘过，一个妙人儿的身影便浮现出来。
这便是沈姝，是还在漓川当卖花女时的沈姝。
沈姝告诉姜狸，她永远都放不下对李贽的恨意。
但若怨气不散，蛊不解，沈姝便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站在一旁的薛群玉突然开口，冷不丁对沈姝说：“李贽死期将至，姑娘放宽心走便是了。”
有了薛群玉的承诺，沈姝这才散了怨气，解了蛊，走向油灯指引她的路，一条真正的轮回之路。
一切尘埃落定，沈姝一事算是圆满结束，只是姜狸还是有些不开心。
她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
是来拜师学艺的啊。
行至门口时，姜狸谎称自己有东西落在了婆婆家中，便让薛群玉在门口等她片刻。
重新回到问米婆的屋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婆婆，小女子姜狸真心想拜您为师，您收不收徒啊？”
问米婆像是被姜狸的突然折返给吓到了，她敲了敲木拐，起身向里屋走去。
姜狸见状马上起身扶住问米婆，刚想开口，便被噎了回去。
“不行。”
问米婆蓦地顿住，转过头用她布满白翳的眼珠死死盯着姜狸，转而伸出干枯而又皲裂的手摸着她的手骨，倏然开口道。
“看在你我有缘，送姑娘一句忠告，万万不得向南走。”
距他们离开京都已半月有余，同行的婢子侍卫也已到了漓川。
薛群玉召来暗卫杜仲，问起他不在的那些日子，朝中是否有异动。
如今朝中还算太平，虽户部尚书李贽从中贪墨牟利，结党营私，却也掀不起风浪。
漓川一事已毕，许给沈姝的承诺也该兑现。薛群玉抬手端起茶盅，细细饮了一口，而后敛眸养神。
“李贽命数已尽，可杀。”
从问米婆那处回来之后，姜狸和薛群玉商讨着去寻天象的破解之法。
据漓川人所说，在贫巷中有一个跛子，知晓天地事，只不过在十几年前便已封卦，不再窥得天机。
他们二人决定去碰碰运气。
路越走越熟悉，好似又回到了寻金灯花的那晚。
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下，未等叩门，便听见门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门没锁，进来吧。”
跛脚老人已在门口的枯井处等候他们多时，像是早就知晓他们的拜访。
见到薛群玉，老人半跪作揖叩首。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无须多礼。”
薛群玉赶忙上前扶起跛脚老人道：“先前隐瞒身份还望前辈见谅。”
“草民不敢。”
老人收起双手，将薛群玉二人引入座。
薛群玉将前几日太史令观测的天象呈于老人之手，在泛黄的宣纸上仍能看出彼时记下此天象的慌乱与不安。
笔锋颤抖如死蛇，竹墨洇湿于上，很是突兀。
跛脚老人粗略扫过一眼，朝薛群玉讨要了三枚铜钱，顺势起卦。
只听叮铃几声，铜钱落下，阴阳之势尽显。
他阖了阖眼，将那三枚铜钱还于薛群玉，说道。
“圣上早在几年前本该绝命于山崖，是有人续上了他的阳寿。”跛脚老人深深地看了姜狸一眼，接着说，“不过，并不影响圣体康健，国运昌隆。”
听闻至此，姜狸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她看向石桌上随风扬起的宣纸，心头疑惑渐起。
若前辈所言为真，那为何太史令竟会观出此等天象。
不仅姜狸心有疑惑，听闻此话的薛群玉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纸，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跛脚前辈望着二人，咳咳笑了两声，收起桌上的宣纸道。
“二人心中既已有了答案，想必是喝不上老夫煮的茶了。二位路上小心，老夫腿脚有疾，便不送客了。”
堪堪回过神的姜狸听到老人有赶客的意思，瞬即慌了。
她一个箭步冲到跛脚老人的面前，拦住了他。
“前辈，别啊，小辈还有一事相求。”问米婆处拜师无门，前辈这里便是也不能放过。
未等姜狸说出心中所愿，老人就摆了摆手，定定地看着姜狸，深褐色的眸光将她看了个透。
“姑娘可知自己为何人，来自于何处，将要抵达何处？”
“小辈名唤姜狸，是···是······。”
跛脚老人朝姜狸回以一笑，摇了摇头。
姜狸咽了口口水，只得实话实说。
“前辈，说实话，小辈少时曾患病一场，高烧不退，丝毫不记得五岁以前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母亲告诉我，要一直跑，别回头。再之后，我便被太子阿兄带了回去，直至今日。”
薛群玉朝姜狸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老人听罢捋了下发白的胡须，罕见地从胸口的布袋中取出卦盘。
那是个龟甲，阳光照过龟壳上的纹理，质地并不干瘪，而是异常油润，像是被照顾的很好，仍有着生命的模样。
卦盘中有六枚铜钱，铜钱的纹路并不是官币上的纹路，而是刻着几句艰涩难懂的咒语。
老人阖上眼眸，嘴里念叨着咒语，额边有青筋迸出，开始起卦。
此卦毕，老人缓缓张开眼睛，混浊的眼白颤动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旋即转身进屋，抄起木桌上的笔，摊开半张旧纸落笔。
巷中冷风砭肌刺骨，穿过窗子的缝隙钻进屋内。烛火微曳，照尽了笔下的松墨，卷起纸页的一角，上面赫然写着四句诗。
“三山寂静初霁雪，西风驿马碎玉声。十年不觉沉疴蛊，将梦无霜照残枝。”
小说《三魂生，七魄死》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