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星光荏苒,居诸不惜 。
——出自《北魏·乐志》
七月的雾城,梅雨绵绵,小岛上伴着湿漉漉的空气,弥漫在街头巷尾。
雷声隆隆,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但奇怪的是,此刻雾城派出所的走廊里却异常的安静。
周星苒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耳畔时不时地传来水房滴水的声音。
她穿着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的蓝白色校服,额间的碎发顺着羸弱白皙的脸颊滴着水珠。
周星苒僵直着脊背,胸前抱着有些磨旧破损的双肩书包。
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沾满泥的帆布鞋,很旧,很脏。
身后传来一道警察的声音,“那个……打架的小姑娘,你进来一下。”
周星苒顿了顿,闻声望去。
确认到对方是在喊自己,才起身朝向警察的方向走过去。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她环顾着四周。
正中间摆放着一个铁凳,对面坐着两名警察,一名男警察,一名女警察。
这样的场景周星苒并不陌生,尽管她只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却在父亲进监狱的那年来过这里一次,母亲失踪的那年又来过这里一次。
她身量纤细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任由警察眼神的打量。
她已经见惯了这种充满鄙夷的眼神,那种同样来自同学和老师刻板而审视的打量。
起初她还会感到压抑,后来她逐渐麻木这种围困在其中的嘲讽。
离她几米以外的女警察看着她,程序化地问,“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来这儿吗?”
周星苒抬头,面无表情,声色如常地回道:“知道,我打人了。”
女警察继续问:“为什么打人?”
没等周星苒回答,询问室的门外突然走进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
没等人来得及反应,女人上前一把抓住周星苒的校服。
猛力地将她的衣领揪住,周星苒能清晰地听到校服领口被撕扯后发出的咔嚓声。
动作粗暴地揪扯着周星苒的校服不放,似乎要把所有的怒气悉数发泄在她身上。
女人声音很尖地穿过整个回廊,“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敢拿啤酒瓶子砸我儿子,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你把我儿子打出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全家没完。”
声音很快引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家长围观过来,门口传来喁喁的议论声。
派出所的警察见状,大声嚷道,“这位女士,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们办公。”
“出去?这个小姑娘把我儿子打进医院怎么处理,我今天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你们是怎么秉公执法?”
话毕,揪扯着周星婉衣领的手丝毫没有松懈。
质量堪忧的校服显然禁不住女人这番折腾,布帛清脆的撕裂后,少女胸前大片的白腻暴露在屋子里的所有人的视线中。
少女校服意外的弧度露出光洁的肩头,猝不及防是。
赢白如脂的后背上是一道道刺眼的伤疤。
光线斑驳,周星苒的脸色惨谈如霜,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躲无可躲的身体本能发出颤栗,眼根微湿,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顺着门外看过去,视线终是落在了停驻在门口的迈巴赫车上。
女人才下意识的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昏暗的询问室里,车停在门口的一瞬间,将隔绝在外的光洒进来。
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栖身给车上的男人开门,他微微弓着身,很是谦卑。
车门被打开的一瞬,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从车上迈下来。
男人长身玉立,深刻而不凌乱的五官,挺括的衬衫和西裤一丝不苟,扣子严谨的扣到最后一颗,难掩的一身矜贵。
西装外套搭在一侧的手臂上,瓷白瘦削的腕骨上露出银色的机械腕表。
许是屋子里的光线太过昏暗,迎着门外的视线,男人的身上镀了层淡淡的光。
像是风云之中的王者,从光亮中走进来,淡漠疏离的气质,宛若神尊降临。
他视线很淡的略过面前被揪扯着的一大一小,声音很低,淡定从容的对着周星苒身后的两位警察说:“抱歉,打扰你们办公 。”
警察立刻变了一副姿态,起身上前迎步,“元大律师,这么小的案子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过来。”
男人明显比身旁的几位警察还要年轻不少,可地位显然却在几人之上。
他不动声色,唇角微勾,略显无奈,“我今天不是不代理律师,单纯是家里小朋友的监护人!”
话音刚一落,站在一旁的女人像是找到了宿主,“律师是吧,什么叫这么小的案子,我儿子人现在还在医院呢?就这个丫头,一啤酒瓶子打的,家里不知道怎么教育的。”
女人对着警察同志呵斥,“警察同志,你可得给个公平的说法。”
显然,女人把面前这个穿着不凡,一身名贵的男人当成了周星苒的家长。
“他可不是这姑娘的家属,元先生可是帝城最杰出的顶级律师,不过现在就差这小姑娘的家长了。”一旁的男警察赶忙解释。
又看向周星苒问:“姑娘,你爸爸什么时候能到?”
周星苒拢了拢身上已经衣不蔽体的校服,声音很轻的说道,“他到不了,已经死了三年。”
“那你母亲呢?”
周星苒声音很冷,但语气却很柔,“我也正在找她,如果你们能帮我联系上她,那是最好了。”
“看看,看看,这丫头片子这是什么态度?打了人还这么嚣张,简直是没家教。”女人恶狠狠地瞪着周星苒。
警察大声嚷道:“这位女士麻烦你先闭嘴,你在这嚷嚷个没完,是你办案还是我们办案?”
女人不作声,继续白了一眼身旁的周星苒。
“这位姑娘,你把人家儿子打了,打得也不轻,总要有监护人在场的,除了你父母,还能联系上其他监护人吗?”
周星苒跟外婆相依为命,现如今外婆生了病还在家里躺着。
想到这儿,心口不由得酸了一下。
她曾答应外婆不在外面给她惹事,她一定会乖乖地把书念完。
如今她食言了,她的确把啤酒瓶砸向了周博彦的头。
也的确是她先动的手。
她沉寂了片刻,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着,轻声回道“ 没有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马上成年了,可以代表我自己,不就是承担法律责任吗?坐牢还是赔偿,我都认。”
男人的视线终是不经意的落在面前的少女脸上,看着和自己侄女元偲偲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明明脸上应该是眸若星河,楚楚动人的模样,可面前的女孩本应该灵动的双眸里,却满是绝望。
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一副冷风寂寂。我见犹怜的模样,却像只浑身带刺的玫瑰,满是倔强。
警察问:“小姑娘,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你先别害怕,周博彦的伤毕竟是你打人在先,既然有错还是要配合人家承认个错误不是。”
周星苒听到这儿,心里软了下来,“能说说你们打架的原因吗?”
她语塞了片刻。
“因为……”她咬紧了牙关,声音几乎是颤抖地从牙缝里挤出,“因为元偲偲他们几个女生骂我和我妈是……”
“破鞋。”她声音有些颤抖,颤抖到几乎自己快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 我气不过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他们四个人将我困在地上,试图要脱掉我的衣服拍照”
“我没法反抗,情急之下我就近捡起手边的酒瓶子挥了出去,恰巧这个时候周博彦出现,我不是有意伤害周博彦的。”
周星苒的话一出,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吃惊于原本以为被打的周博彦是这起打架事件的始作俑者,没承想竟然还是英雄救美的那一个。
警察似是恍然明白,为什么电话里被打的周博彦一再恳求他们放过周星苒,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是有什么把柄在周星苒的手里。
身后的几个家长闻言不乐意了,“你说我儿子好心救你,你居然还打他,你安的什么心。”
“就是,你在学校前科累累,凭什么说我们的女儿欺负你。”
但很快女人意识到不对,他儿子为什么要救她?他们在谈恋爱?
一旁的警察打断,“这位女士, 你如果再妨碍我们问话,我们只能请你出去了。”
女人识趣地闭了嘴。
女警察继续问,“你后背的伤是怎么回事?”
周星苒的眼里有一丝空洞,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摇摇头,“和她们没关系。”
“那是怎么造成的?”
周星苒捏紧手里的衣角,“是另一拨人。”
的确不是元偲偲他们几人所为,元偲偲不过就是个家庭条件好,身边总围着几个小跟班的傲娇小公主,品性倒也不至于坏到跟社会的那些混混相提并论。
警察对着中年女人公式化地说道,“周博彦妈妈,基本情况你也大致了解了,不介意的话我们去旁边屋看鉴定结果,看您是否有意向与这个姑娘和解?”
“和解?门都没有,那我儿子的伤岂不是白受了?”女人颐指气使。
警察:“这位大姐,医学鉴定和学校现场视频都在隔壁屋子的电脑上,你儿子没事,他也在电话里说了,不追究周星苒的责任。您儿子都松口了您跟着瞎起什么劲啊。”
女人闻言不依不饶,“你说和解就和解,看病养病不花钱啊?她得赔偿!”拔高了音调补充道,“我儿子是好心救她,好心就沦落这么个下场?”
站在一旁的元聿始终没说一句话,他没有任何立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澄如秋水的眸子里却带着淬骨的寒。
想必自己站在她面前,和这屋子里的大人没什么分别,都是来跟她讨要说法罢了。
女人絮叨着:“我儿子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样不能少,她还得公开在学校给我儿子道歉,周博彦现在是没事儿?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万,少一个子都不行。”
女人凌厉嗓音刚落, 女孩就动作利落的将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被揪扯的松松垮垮的校服,绕过头顶脱了下来。
白皙瘦弱的上身只穿了一件运动内衣,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女孩纤细的身段,而是将后背触目惊心的红色血印全部暴露出来。
女孩冷冷地问女人:“我身上的这些伤 ,够赔你儿子的医药费吗?”
见周星苒身上的伤,女人瞳孔陡然一缩,“什么意思?你这些伤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周星苒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
她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一屋子的陌生人面前,也将自己仅剩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眼眶发热发烫,眼泪翻涌,模糊中她感觉到身前的一道身影出现。
身上突然被一件衣服罩住。
面前白色衬衫的男人将自己的西服搭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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